宋琬赋

字典辞。
幽人原是辽东鹤。

抹茶纪事

·高中学校今年毕业典礼前后的激情产出,非CP厨,但请允许我站几天这对CP。原因见文中。

·OOC有,私心理解有,两家小伙伴尤其NEYC同学勿拍。


    冰淇淋的消融总是微不可察,湿润的抹茶绿悄然沁入旁侧的一小球红豆沙,呈现出难以形容的暧昧色彩。沈珣瑜抬眼看木桌对面的这一切,手中厚重的钢勺则利落切下一角抹茶千层,欹斜着送入口中时,表面洒的核桃碎颤巍巍地滑落至勺子边沿,被她一口舐去。

    “之前真不知道这个抹茶店在你们这儿也开了一家。”如同浓绿的粉末抖落在盘中,沈珣瑜不经意将目光落在连雪明面前,淡淡地开口,“在连锁的日式抹茶甜品里算是良心的了。”

    许是红豆沙太甜,连雪明将其被冰淇淋濡湿的部分挖去后,又随即吃起一块清透的抹茶啫喱,同时便答话道:“除了咱们两家,别的地方是真的没有了。”

    听到此处,沈珣瑜忽而若有所思,转而望向店铺招牌上的日文,喃喃地念:“抹茶デザート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,抹茶甜品吗?”连雪明循着沈珣瑜的视线,也朝招牌上那行微微发光的小字望过去,“说来惭愧,过了这么多年,日语我都快忘干净了。”

    她不知该如何向沈珣瑜开口的是,眼前那些假名原本就是前世的记忆,浮光掠影一样,从沉沦的年月里落下雨雾,变成红楼墙上深深浅浅的水迹。如今的沈珣瑜,依旧年年踏进东京樱花吹成的新雪,她把隔世的一切,活成了另一个世界。

    隔世的一切,意味着什么呢?连雪明垂下眼睫,看碗中的白玉圆子渐渐被抹茶汤汁浸没。对有的人而言,生命觉醒于所谓的陆沉;对另一些人而言,自己栖身之所,从一开始便淹没在海里。

 

    原本今天是连雪明的毕业典礼,沈珣瑜是被她私自邀请来的。前日刚下过一整天的雨,将绿树红墙连同此时的万里晴空,都洗得分外鲜明朗润,天气凉爽得不像沈珣瑜记忆中的七月盛夏,引她拊掌感叹。

    “承认吧,”如同冲风忽至,水扬其波,连雪明畅声笑了起来,“你答应来的时候那么爽快,就是想来避暑。”连雪明与沈珣瑜并排走着,说话时要看她便须得抬头;因沈珣瑜本就高挑,此来又穿了高跟的凉鞋,在连雪明身边生生能压她将近一个头去。

    恣肆拍照的少男少女身上的校服穿了又脱,间或有人手持连雪明亲手彩绘的风车和扇子,一同于青石板上交错成明亮的光影。连雪明自己则越过石砌小径的边界,与沈珣瑜自由地践踏带着水珠的草坪。

    “你可拉倒吧,”沈珣瑜似乎对避暑一说甚是不屑,“要说关予秋是来避暑的可能还有人信。这点热我要都扛不住那完不完了。”连雪明听她不觉带出的口音,低头自顾自地窃笑。

    草地走到另一端,有签名墙和海报之类的物事。连雪明带人做的设计一贯精美,上面的文字她觉得用康熙字典体最为相宜。沈珣瑜将眼睛对了焦,细看过去,原是毕业典礼主题的字样,“锦时筑梦,星耀远方”云云。

    “育才·百年。”沈珣瑜一字一顿,沉声念着。

    犹如猝然行至深渊之上,听见历史钟声的叩击,又映出今时今日的天光。骤然凝结的沉默中,两人早已心知对方想到了什么。

    闻道长安似弈棋,百年世事不胜悲。王侯第宅皆新主,文武衣冠异昔时。

    当时连雪明故作若无其事,扬起手遥遥指着红楼墙上前两年钉上的“育才楼”三个大字,它被雨水洗去尘埃之后愈发金光熠熠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我们育才楼是1920年日本人建的,到今年刚好一百周年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,”沈珣瑜的眼光停在连雪明身上,让她倏乎承受了一份重量,“我只是以为,之前‘逐梦·追光’之类的主题,你应该会更喜欢。”

 

    此时的甜品店里,抹茶冰淇淋的尖顶让连雪明想起她熟悉的教学楼的绿色屋顶,旧的和新的。她抿下一口之后,将目光聚焦在剩了一半的红豆沙上,余光看冰淇淋融化而成的液体从所余的部分缓缓滑落。像毕业典礼开始的时候,屋顶上的宿雨就顺着红墙的轮廓,滴落在她特意穿的水手服的衣领上。

    “改天再去你那儿,也带我走走你们的老楼吧。”随着挖豆沙的动作,连雪明顺势捞起沉没的白玉圆子,“虽然晚建了几年,现在看过去,历史感是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么喜欢咏史怀古的吗?”沈珣瑜笑起来。

    是金石相击的清越声响,连雪明手中的金属勺子蓦然落下,撞上瓷碗厚实的边沿,仿佛将空气拍击出了波澜。她从面前的甜品中抬起头,凝视沈珣瑜泛着栗色的直发和端正的眉眼,仿若一片深渊凝视另一片深渊。

    “我记得,许溪深也问过我类似的话。”

    提到这个人,沈珣瑜也停下了切割盘中千层蛋糕的手,待切割的部分便于抹茶奶油间酝酿起了滑坡的风险。许溪深,她怎么会忘了这个与自己比邻而居的对手呢?沈珣瑜回想起多年来若干个与连雪明谈及她的夜晚,指点江山成为隐秘的狂欢。

    没有人言明的是,也许是离得更近又不曾抗拒她的叩问,沈珣瑜看许溪深的眼光与连雪明不尽相同。是宿敌亦是友邻,既不齿亦复敬畏。

    那个来自山城的女孩有卑微却炽烈的目光,永远说着艳羡沈珣瑜的出身、连雪明的天赋。她走到何处就将忧患带到何方,包括沈珣瑜的面前。而沈珣瑜记得某一日,关予秋蹙着眉,茫然地指着她,说,你想战胜许溪深,可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像她了?

    “许溪深可不会坐在这里吃抹茶。”沈珣瑜强自将唇角扬起些和缓的弧度,拿起印有樱花翠鸟图案的餐巾纸拭去唇边沾染的奶油。浅绿色的痕迹在花枝上葳蕤开去,将樱花的粉红衬得旖旎。她想起连雪明前些日子描摹百年红楼的颜色,说是日出繁花,海曙云霞。

    灯光静寂,照见杯中未尽的深绿薄茶里,抹茶粉末无声地沉淀;也照见将上身抵在桌沿、低头自顾自挖着冰淇淋和抹茶啫喱的连雪明,陌生又熟悉的容颜。沈珣瑜一直承认,连雪明无疑是美的。白皙得仿佛能够折光,那是属于天才的光芒。

    从前她不知是从张怀星那里还是从何处,曾听来一句评论:说连雪明的美,像抹茶千层上的那片金箔,轻盈而璀璨,却让人不忍触碰也无法咀嚼。想到此处,沈珣瑜终于又切下一勺蛋糕。她向反射着灯光的勺子瞥过去,看自己的抹茶千层上那金黄色的,是厚重的栗子蓉和核桃碎,入口醇香。

    分外沉重的沉默逐渐抽离,连雪明咽下口中滋味复杂的食物,唇齿还残留着抹茶的绿色。她的话音也像茶汤和啫喱那般清亮,品不出绵密浓稠的思绪:“但是对着红楼,我才更会想到,你我生来就与许溪深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正如沈珣瑜无法指责连雪明那份抵触外人的娇拗矜傲,连雪明也常常只能容忍沈珣瑜居高临下、俨然称量天下士人的语气——譬如此时。“你的傲气和傲骨还在,我很欣慰。”沈珣瑜蓦地正色,郑重得像某种指日月以相许的仪式。

 

    也许是仪式感容易激发起回忆,又或者是回忆为一切赋予了仪式感。和沈珣瑜隔着屏幕交谈,又或者是一期一会式的相见,原本都是寻常。但当且仅当连雪明在属于自己的仪式上,见到沈珣瑜远道而来、盛装出席,一些幽微的契阔才会被唤起。

    比如今天的毕业典礼,比如去年秋天连雪明的生日会。

    彼时连雪明原本正是失意濩落之时,面色难掩憔悴,眼里却仍是海上灯塔般灼烁的神采。沈珣瑜则意气颇盛,也丝毫没有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连雪明,亦或一同赴会的、脸上手臂上还看得见伤痕的关予秋。

    她不惮于祝酒,也熟稔于寒暄。她一直觉得,连雪明住的地方风很大。风能够将土地里郁郁生长的名字带往远方,也能够涤荡每个名字底端干涸剥落的血痕。

    “我不会让任何美的事物屈从于我的野心,”连雪明在那天的自白中,如是朗声说,“也不会不择手段地窃取外人的力量,冠以自己的名字。从前我不屑于这样做,以后也绝不会如此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仿佛在众人的上空兀自回旋。所有人都清楚,她挞伐的是此时并不在场的、将她逼到如今境地的许溪深,俨然是念诵檄文,向许溪深和她背后的一切宣战。然而只有连雪明和沈珣瑜两人自己,在那一瞬间悚然发觉,这一番的话锋,又何尝没有指向沈珣瑜呢。

    沈珣瑜向连雪明睨过去时,正对上连雪明脆生生的、无所畏惧的目光。尔后两人又旋即各自将眼光收回。就如同楚剑吴钩的锋刃猝然碰撞,如电光石火般瞬间闪过,而后双双折断落地。

    于是连雪明又想起,沈珣瑜的年岁只比自己稍长几个月。春天去庆贺沈珣瑜生日的时候,绚丽灯光里她料想会迎上关予秋精致的侧脸,一转头却瞥见许溪深也前来赴宴。

    然而当时许溪深甚至不足以使她忌惮,连雪明笑得坦荡,在心下告诉自己:沈珣瑜这样爱面子的人,怎能不让许溪深也来看看她光彩照人的时刻呢。几个月后时世已变,沈珣瑜此心究竟何如,便在连雪明头顶悄然悬起一个边缘锋利的问号。

    那场生日会的末尾,五颜六色的蛋糕已经分食一毕,连雪明又给众人次第递去了蛋筒冰淇淋,说是可以在回去的路上慢慢吃。宾朋散去后她在门外见到独自一人的沈珣瑜,沉吟有顷终于上前开口:“你没拿我的冰淇淋吗?”

    沈珣瑜显然对冰淇淋缺乏兴致,却哪怕已经入秋,仍要举着一根厚重的中街大果雪糕方才满足。她也不回应连雪明的问话,雪糕被咬下的一大块在口中噙满。

    “也难怪,”连雪明便又自语道,“这年头东北大板都出抹茶味的了。”

    “第一,这不是东北大板,是我们那里出的中街大果,在这儿还不好买了。”沈珣瑜不知何时已将口中的冰凉尽数咽下,神情带着惯常的严肃,“第二,不了解的话,不要看颜色是绿的就以为是抹茶味,这是绿豆味的。”

    连雪明斟酌着开口:“今天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了你,大概只是因为……这么多年下来,你已经习惯了我们越来越不同的样子。”……而她们原本,该是一样的人。

    她背对着不曾褪色的红墙,抬头凝望沈珣瑜。像剖出心头殷红而留有余温的一抹血色,呈献给耿耿相对的史简汗青,和倏乎殊途的故人。

    “别忘了,我曾经也叫育才啊。”

    育才。育才。多少年来只属于沈珣瑜的,骄傲的头衔。东方之美者,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。这是她要在世界的每个角落留下的烙印,是她赖以睥睨千千万万人的光环——甚至连雪明,也在这千千万万人中。却原来她真的几乎忘记了,眼前的人也有同样的荣耀。

    沈珣瑜只觉周遭的世界骤然凝固,视线中连雪明的眉眼叠映起多年以前、总角之时,乃至前生前世的模样。连雪明看见,秋阳之下,沈珣瑜的衬衫领带一如既往地齐整,举着的那根中街大果却不知不觉已经融化,流得她满手都是绿色的痕迹。

 

    “那算了,下次我去你那儿,记得找找这家抹茶的总店。”甜品店的木桌前,连雪明回过神来,对沈珣瑜莞尔一笑,“关予秋爱吃抹茶吗?要不把她也叫上。”

    “倒是也可以。”沈珣瑜如释重负般展了眉,她盘中因细高而摇摇欲坠的一块残余的抹茶千层,终于未曾倾颓而以整饬的模样被她送入口中,“不过予秋更喜欢另一家,就是全国连锁的那个。我觉得那家更甜。”

    “说起这个——之前跨年的时候,我跟怀星来吃抹茶。结果她发的照片配的新年寄语里说,希望我能一直像喜欢的抹茶一样甜甜的。”连雪明向空碗里倒了一点茶汤,以溶解内壁残余的冰淇淋奶油,将其啜饮一净,“我委屈,抹茶什么时候成了甜的了?”

    “大概是因为抹茶太苦,甜品店才一定要给它那么多糖分吧。”沈珣瑜点头,“但是抹茶最动人的,不是那股特有的清香吗?”

    “不懂抹茶的人,要么以为它是甜的,要么嫌它太涩。没有多少人愿意尝到,那份清苦、幽香的抹茶,才是纯的抹茶。”连雪明将杯中的薄茶也一饮而尽,“可是加甜也好,回甘也好,它被赋予了那么多的滋味,都值得去经历、去品鉴,对吧?”

    “确实很少人能接受纯抹茶,”忽而插入一道店员的声音,“刚才你们点饮品抹茶要不加糖,我还怕你们到时候喝不了。”

    店员欲要收走桌上的木质托盘和其中的餐具,却被扬手拦住。沈珣瑜抽去了托盘中折叠整齐的餐巾纸,骨节分明的手指和留长的指甲正覆上彩印的图案,是杂花生树,群莺乱飞。

    “没事,我们记住了。下次有机会我们还来这里。”连雪明站起身,如遥望海天云气那般,望向抹茶店招牌上的日文,小心翼翼地念起来,一面便转头向沈珣瑜寻求确认,“抹茶デザート,对吗?”


·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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